隐忍的代价
窗外是灰蒙蒙的清晨，楼下空地传来孩子们温吞吞的歌声，林芷薇站在厨房，手指僵硬地掰着面包片，仿佛那面包是她过去的人生，柔软却没有韧性。
油烟机弱弱地抽着气，她抹去手心的凉汗，转身看到女儿小果正歪着头看窗外，小小的身影背对她，显得疏离而遥远。
“妈妈，今天你下午会来接我吗？”小果声音细细软软，带着试探。
“会的，”林芷薇斟酌着回答，她声音努力温柔，却听到了自己话语下隐隐的虚浮——她甚至记不清前世的哪一天，她说了类似的承诺，但却临时被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耽搁。
“那不许忘记。”小果抱紧自己的小书包，突然转身，神情认真而稚嫩，林芷薇心里泛起一阵酸楚，弯身搂住了女儿。
“不会忘的，妈妈答应你。”
她在孩子头顶印下一个吻，窗外日光未满，暧昧的阴影恰好落在她们母女之间，仿佛提示着什么正在缓慢崩塌。
小果走后林芷薇并未像往常一样收拾家务，而是径直回到卧室，坐到梳妆镜前，静静打量镜中的自己。
她曾苦苦讨好这张脸，用遮瑕膏掩盖熬夜的倦容，妄图遮蔽自卑与委屈，如今却突然觉得陌生——温吞的无力感攥住心口，她闭了闭眼，脑海里浮现出前世临终时那张掏空的脸。
***突然尖锐地响起，显示屏上跳出谢怡然的头像，林芷薇愣了两秒，缓缓滑动接听。
“薇薇，醒了没？今儿下楼来走走呗，楼下新开了家咖啡馆，咱们姐妹聚聚。”谢怡然的声音里带着风一样的爽朗。
林芷薇下意识想推辞，却在喉头卡住，她记得上一世因为各种鸡毛蒜皮，连一杯下午茶都躲闪着推掉，久而久之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也稀释掉了。
“好啊。”几乎是迟疑地，她应下了这邀约，隐约觉得，这微小的回应，是她试探世界耐心的一步。
短短二十分钟后，她换上最简单的羊绒外套，踏出家门，却觉得每一步都在踏过内心的迟疑与软弱。
咖啡馆被窗外冬阳温柔包裹，门上挂着松枝与金色铃铛，带点近乎仪式感的热忱。
谢怡然已经占好靠窗的位置，小桌面上摞了两本杂志，见她进门便扬手招呼。
林芷薇坐下时，谢怡然眯眼打量她，突然一笑，“怎么，今天脸色这么好，不像平时那个憋闷的小白菜。”
林芷薇微微一笑，不由自主低头搅拌咖啡，声音轻下去，“所以，平时我看起来很糟吗？”
“你自己说呢？”谢怡然耸耸肩，啜一口咖啡，“每次陪你出来，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，我都怀疑你背后有人掐着脖子。”
话说得直白，林芷薇却觉得无比温暖，她苦笑一下，指节捏紧杯沿。
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？”她顿住了，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。
谢怡然点点头，眼底泛起关切：“你问。”
“你为什么总能过得那么自如？”林芷薇抬眸，声音淡得像风，“你从来不依赖任何人，哪怕一段关系结束你也能全身而退，怎么做到不把自己交出去？”
谢怡然笑意微淡，视线透过窗玻璃落在远方，“不是没试过依赖，薇薇。我不过是比你早看清了，靠得住的人，除了自己，还有谁？我努力生活，不是为了逆风翻盘，是为了哪怕沉下去，也是自己的选择。”
林芷薇默然，脑中浮现自己一遍又一遍向程浩楠妥协的画面，一次次将自尊磨损、缩小到家庭边缘的小格缝里。
“可是，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做不到……”她低头，声音无措。
谢怡然轻拍她手背，“你以前做不到，不代表永远做不到。改变哪有那么难，总得先迈出去。”
林芷薇嗓子发涩，看着自己搅匀的咖啡，努力将心里的愧疚和懦弱搅散。
谢怡然像是看穿了她的踟蹰，掏出手机，幽幽一笑，“你要不要也试试学点理财？认认真真管一次自己的钱，可能比守着一栋房子、一纸婚书让你清醒。”
林芷薇怔了怔，想起程浩楠账户上那些遥不可及的资金，以及自己的银行卡里寥寥无几的存款，心头忽地一疼，却又生出一点不易觉察的倔强。
“你愿意教我吗？”她终于认真抬头。
谢怡然扬眉，露齿一笑，“当然，谁让你是我的好姐妹。”
林芷薇笑起来，鼻子发酸，一时间百感交集。
就在气氛柔软下来的时候，桌下手机悄然震动，是“程浩楠”三个字的来电提醒。
片刻迟疑，她接起电话，尽量让声音保持普通，“喂，浩楠？”
“你在外面？”对面语气意外，含着些许疲惫。
“嗯，在楼下咖啡馆，和怡然。”林芷薇尽量自然地报出真相。
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，程浩楠沉默片刻，“家里有事打电话。”说完便挂断。
林芷薇盯着屏幕，生出点说不清的尴尬和疲惫。
谢怡然瞄了两眼，淡淡道：“你家那位又是这个劲儿？”
“他……大概很忙。”林芷薇尝试为丈夫辩解，却发现自己甚至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。
天色微暗，两人收拾东西并肩回家，在小区门口分开时，谢怡然停下脚步，“薇薇，以后别总把所有幸福都押在别人的心情上，多押一点，在你自己手里。”
林芷薇怔住，看着她向深巷走去，身影落在长长的街灯下，拉成一道坚定的线。
夜色袭来，林芷薇回到家里，家里笼罩着带点烟火气的静默。
她站在餐厅中间，整理冰箱里的食材时，余光瞥到书房的门微掩，程浩楠正埋首于电脑屏幕，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在灯光下显得神情冷淡。
林芷薇走过去，鼓足勇气敲门。
“浩楠，今天要一起吃饭吗？”声音轻轻的，又卷着期望。
程浩楠头也不抬，“一会儿还有个财务会议，冰箱里有牛奶，你先吃吧。”
她点点头，心里像被风吹过一角，没什么波澜，却也不再难过。
小果回家时哼着歌，林芷薇为女儿热好饭，母女俩围坐餐桌，林芷薇夹菜给小果，看着女儿认真吃饭的样子，慢慢安静下来。
“妈妈，你笑起来最好看了。”小果突然说，眉眼弯弯，像两弯清泉。
林芷薇一愣，勉强扬起一个笑容，内心却被那句天真的童言穿透。
夜色深沉，林芷薇盘腿坐在窗前，指尖划过旧手机的屏幕，点开理财APP的那一刻，她闭了闭眼，忽然有点紧张，却没退缩。
一切都在缓慢改变，不需要谁来批准。
她记起谢怡然的话——“改变哪有那么难，总得先迈出去。”
林芷薇轻轻地打下一个理财目标，银白色的冷光映着她平静而坚定的脸。
远处城市的灯火在夜色里一盏盏亮起，照不清人生每一步，但林芷薇清楚，她终于不是任由风雨吹打的枝头枯叶。
她在黑暗中静***着，心里一次生出一种确定：隐忍可以是选择，却不该是命运的枷锁。
夜已深，窗外有微风路过，林芷薇在床头记事本上写下今天的点滴，她的笔迹微微颤抖，却终于写得工工整整——
“明天，不管怎样，都会不一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