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了生兒子,生父母把我扔到山里,任野狼啃噬。
是養母舍身救我一命,盡心撫養我。
生父母在街上遇見也當不認識我。
但多年后,他們跪在我面前,求我認祖歸宗,割一個腎救「弟弟」……
1
養母是個遠近聞名的神婆。
那個年代唯物主義遠沒有如今深入人心。
需要神婆解決的事情有很多。
比如小孩總是夜啼不止,多半是驚了魂,得請神婆叫魂。
比如老人老眼昏花夜里看見鬼影,得請神婆來驅鬼。
男人染上賭博的惡習,就做一場法事驅邪。
女人遲遲生不出兒子,就請神婆跟地下的祖宗溝通,讓祖宗送個兒子來。
……
是以養母雖然一條腿不太靈便,但日子不算難過。
不像我,明明四肢健全,卻總是被嫌棄。
只因我是家里的老三,上頭本有兩個姐姐。
為了有生我的名額,生父母送走了二姐。
生母懷我時肚子尖尖的又愛吃酸。
家里的橘子才長到酒盅那麼大,便全被她吃了。
全家人篤定我是個兒子。
沒想到生母摔倒早產,花了大價錢住院。
結果生下了我——
一個瘦弱的女孩。
生父母拒絕讓我住進保溫箱,將我帶回家,讓我自生自滅。
村里人說,我那時瘦得像老鼠,眼睛都睜不開。
雖然活了下來,但自幼體弱多病。
淋了冷雨會發燒,吹了冷風會咳嗽。
只要下地干活碰到草木,渾身上下就會長滿大片大片的紅疙瘩。
癢得要命。
生母也請過神婆驅邪,弄過土方子給我吃。
但都沒用。
我依然瘦得像猴,五歲多的年紀只有三歲的身量。
有次發燒太難受,很想吃個雞蛋。
生母偷偷從雞窩里摸了一個。
還沒下鍋呢,爺爺找了過來,破口大罵。
罵媽媽自己是個不下蛋的雞,還想吃孵小雞的蛋。
罵我怎麼不早點去死,這樣好給張家的孫子讓路。
生母又把雞蛋還了回去,抱著我默默流眼淚。
我幫她擦了一遍又一遍。
「媽媽不哭,我不吃雞蛋了。」
「我以后再也不吃雞蛋了。」
生我時生母住院,當時醫生順便給媽媽上了環。
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吧。
可在那時計劃生育是頭等大事,生母符合政策,只要上頭下了命令,醫院就可以做這個手術。
不需要生母簽字同意。
幼年時,我很少和生父有互動。
他總是愁眉不展,坐在門檻上抽旱煙,羨慕地看著別人家的小子。
他極少打罵我和姐姐,也從不親近我們。
那時的我熱切盼望長大。
長大就好了。
長大就不會總是生病,長大我就有更大的價值。
長大了他們就會愛我的吧。
直到六歲那年的冬天,我生了一場大病。
整日整日地發燒咳嗽,還吐了血,大半時候人都是迷糊的。
赤腳醫生給我扎了針也沒退燒。
他說:「怕是什麼大病,要送去縣醫院查查。」
迷蒙間,我聽到爺爺擲地有聲地說:「扔了,我來做這個主!」
「有什麼報應我來受,我一把年紀了還怕這個?」
「沒了盼娣,你們再生個兒子。」
2
我被放進了一個背簍里。
我努力讓自己清醒,啞著嗓子喊:「媽媽,媽媽……」
生母被奶奶緊緊拽著手不放。
她手死死摳住門框,避開我的眼睛,淚如雨下。
融雪的天格外冷。
我在背簍里被反復顛簸,暈得更厲害了。
這是我有記憶以來,跟爺爺離得最近的一次。
我的手腳就抵著他的背。
如此親密,卻是為了決絕的拋棄。
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,四下里十分寂靜,只有他「吭哧吭哧」的呼吸聲在我耳邊如驚雷般翻滾。
我一直在哭。
像是被拋棄的小貓聲音一樣尖細而絕望。
他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山頭將我放下,從懷里摸出兩個雞蛋塞給我。
「吃吧,吃飽點。」
「誰叫你不是個帶把的。」
「你以后要是尋仇就來找我,跟家里其他人沒關系。」
他很快便下山了。
雞蛋是冷的,噎得慌。
我和著淚水吃了一個,剩下另一個緊緊攥在掌心里。
吃不下卻也不舍得放。
意識越來越模糊,耳邊響起了野狼的叫聲。
我努力想醒來逃跑,可眼皮睜不開。
四肢根本不聽使喚。
那可怖的聲音越來越近。
哎。
應該把那個雞蛋吃掉的。
白白便宜了這些狼。
如果有下輩子。
就讓我做春日的一株草,夏日的一滴雨,秋天的一片落葉,冬日的一朵雪花。
或者,山間的一頭野狼。
我再也不想,當個被拋棄的女孩了。
溫熱的黏液滴在我的臉上,腥臭的氣味緊緊裹挾了我。
我再也撐不住,跌入沉沉的黑暗之中。
再度醒來,是在一張暖和的床上。
床邊燃了炭火,兩床厚厚的被子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。
我轉動眼珠,對上一道冷漠厭惡的眼神。
「啪!」
小女孩一巴掌抽在我臉上:「都是你害得媽媽受傷了。」
「你還有臉醒!」
她剛訓完我,一個個子不高、身形微胖的女人推門進來。
她左手端著一碗熱粥,右手吊在脖子上。
繃帶雪白,是新傷。
「醒了?」她微笑看我,「肚子餓了吧,我熬了瘦肉粥。」
「你可以叫我秀姨。」
女孩顧不得再訓我,快步上前接過碗,埋怨:「要端東西不會叫我?你想把兩只手都弄廢是不是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