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
我把《功德金簿》里的罪状，用毛笔写在黄纸上，称之为罪己诏。
然后，在午夜十二点，宿舍熄灯之后，点上蜡烛，一张一张地，在空调面前烧掉。
一边烧，一边说着：“公平之神，请您降下神罚，净化这人间的污秽。”
烛光摇曳，映着我半明半暗的脸。
张琪和李萌吓得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，连上厕所都不敢。
有一次，李萌实在忍不住了，哭着对我说：“林薇，我求求你了，你别这样了行不行？我害怕！”
我转过头，幽幽地看着她：“你怕什么？不做亏心事，不怕鬼敲门。你若心中无愧，公平之神，只会保佑你。”
李萌吓得再也不敢说话了。
我的“疯”，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境界。
所有人都确信，我无可救药了。
而宋瑶开始频繁地夜不归宿，我猜，是去找周子昂了。
她大概以为，只要钓上了周子昂这条大鱼，她就能彻底摆脱现在这种窘迫的生活，和我这疯子室友。
她太天真了。
15
学校为了响应市里的号召，准备举办一场文明风尚校园直播辩论赛。
主题是：【集体生活中，我们更应该追求绝对公平还是相对和谐？】
消息一出来，宋瑶立刻就报名了。
她选择了正方，也就是绝对公平的持方。
她第一时间在宿舍群里，高调地宣布了这个消息，并附上了自己的报名截图。
【希望通过这次辩论，能让一些同学，对公平有更深刻的理解。@全体成员】
张琪和李萌立刻送上吹捧：“瑶瑶好棒！你一定能赢！”“支持瑶瑶！你的观点太有深度了！”
宋瑶很受用，回复了一个优雅的微笑表情。
然后，她突然@了我。
【@林薇，听说反方的辩手还没找齐，你要不要也去试试？毕竟，你对公平好像有自己独到的见解。】
她笃定我不敢。
她以为，我已经疯成了一个只敢在宿舍里装神弄鬼的懦夫。
她想在全校师生面前，用她那套高大上的理论，把我批驳得体无完肤，从而彻底碾碎我的尊严，证明她才是永远正确的那一方。
我盯着那条消息，看了足足一分钟。
我敲下了一行字，发送。
【好啊】
仅仅两个字，却像一颗炸雷，在小小的群里炸开。
宋瑶那边，沉默了。
她大概没想到，我真的敢应战。
几秒钟后，她发来一个问号。
我没有再回复。
我直接退出了微信，打开了学校的报名网站，在反方辩手那一栏，郑重地填上了我的名字——林薇。
当我把报名成功的截图，甩回群里的时候。
我知道，宋瑶现在一定气得快要爆炸了。
她本想羞辱我，却没想到，我竟然顺着杆子爬了上来，把她的独角戏，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对手戏。
她一定觉得，我这是在自取其辱。
一个疯子，一个拜空调的神经病，要和她这个天之骄女，在全校直播的舞台上辩论？
这简直是本年度最大的笑话。
16
消息很快就传开了。
“疯子要和仙女辩论了！”
“天哪，林薇是疯得不轻啊，这是要去公开处刑吗？”
“有好戏看了，我赌一包辣条，林薇上台三分钟就得哭着跑下来。”
“宋瑶也太倒霉了，怎么摊上这么个对手，拉低了整个辩论赛的档次。”
我的辅导员王老师，也很快找到了我。
她语重心长地劝我：“林薇啊，老师知道你最近压力大，但咱们不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情绪啊。这个辩论赛是全校直播的，影响很大，你现在这个状态，不适合参加，还是退了吧？”
“王老师，我没疯。”我说，“我很清醒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”
王老师还想再劝，我打断了她。
“老师，您还记得我申请助学金的时候，您对我说过什么吗？”
王老师愣了一下。
我替她回忆道：“您说，我们学校的助学金，名额有限，要优先给那些家庭真正困难、品学兼优的学生。您说，诚实是比贫穷更可贵的品质。”
我的目光，直直地射向她：“老师，我一直记着您的这句话。我想当着全校师生的面，和宋瑶同学，好好地探讨一下，什么才是真正的公平，什么才是真正的诚实。”
王老师被我问得哑口无言。
最终，她叹了口气，放弃了。
“好吧，既然你坚持。但是林薇，你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。”
“我会的。”我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17
送走辅导员，我回到宿舍。
宋瑶正坐在她的座位上，和她的辩论队队友们开着视频会议，讨论着辩论稿。
她看到我，故意提高了音量。
“有些人，总是喜欢拿人情、和谐当借口，来逃避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，这种行为，本质上就是一种自私和怯懦。”
我没有理她。
我走到我的神龛前，点上三炷香，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。
然后，我拿出我的《功德金簿》，翻到了最新的一页。
“九月***，功主宋瑶，为满足一己私欲，报名校园辩论赛，欲借公共平台，行打压霸凌之事。此为公器私用，罪加一等。”
“信女林薇，已应其战。恳请公平之神，于辩论之日，降下神力，附我之身，助我口诛笔伐，荡尽奸邪！”
宋瑶那边的视频会议，瞬间安静了。
电话那头，传来她队友憋不住的笑声。
宋瑶的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她猛地合上电脑，死死地瞪着我，眼神里仿佛要喷出火来。
“林薇，你等着。辩论赛上，我要让你知道，什么叫自取其辱！”
“不，是我让你知道，什么叫——神罚降临。”
18
辩论赛的日子，如期而至。
学校的大礼堂，座无虚席。
无数的手机屏幕亮着，直播间的在线人数，早早地就突破了五万，还在不断攀升。
所有人都知道，今天这场辩论赛的看点，不在于辩题本身，而在于正方一辩宋瑶，和反方四辩我——林薇。
仙女与疯女的对决。
后台化妆间里，气氛紧张而诡异。
宋瑶和她的队友们，穿着统一的白色西装套裙，妆容精致，气场强大，正在做着最后的演练。
而我们反方这边，则显得有些士气低落。
我的另外三位队友，都是临时被拉来凑数的，他们看着我，眼神里充满了担忧。
“林薇，你准备好了吗？”我们的一辩，一个戴眼镜的学长，小声问我，“你的稿子呢？要不要我们再帮你对一遍？”
我摇了摇头，从我的帆布包里，拿出了一样东西。
不是辩论稿。
是那本金光闪闪的《功德金簿》。
三个队友的脸，瞬间绿了。
“大姐，你不会真的要拿这个上台吧？”二辩的学姐快哭了，“这是辩论赛，不是***啊！”
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，神秘地一笑：“放心，这就是我最强的武器。”
队友们绝望了。
他们大概已经预见到，几分钟后，我们反方将如何在全校师生面前，被钉在耻辱柱上。
宋瑶那边，也注意到了我的武器。
她和她的队友们，交换了一个轻蔑的眼神，发出嗤笑声。
宋瑶走到我面前，语气里充满了胜利者般的宽宏大量。
“林薇，现在退出还来得及。我可以跟主持人说，你身体不舒服。别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，最后闹得无法收场。”
我抬起眼，静静地看着她。
“宋瑶，”我轻声说，“你知道吗，神像在被推倒之前，总是最华丽的。”
宋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。
她大概是觉得，我的疯病，又加重了。
她冷哼一声，转身离去，留给我一个高傲的背影。
19
“有请双方辩手入场！”
主持人的声音响起。
我们八个人，分列两队，走上了舞台。
聚光灯打在脸上，有些刺眼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将那本《功德金簿》，郑重地放在了我的辩手席上。
辩论赛，正式开始。
正方一辩，宋瑶，率先开篇立论。
她站起身，仪态万方，声音清亮而富有感染力。
“***，评委，各位同学，大家晚上好。我方认为，在集体生活中，我们更应该追求绝对公平。”
她引经据典，从古希腊的契约精神，谈到现代社会的法治，旁征博引，逻辑清晰。
她演讲的时候，眼神时不时地瞟向我，意有所指。
台下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。
直播间的弹幕，也刷疯了。
【女神说得太好了！逻辑满分！】
【这才是高素质人才的思维方式啊！】
【三观太正了！粉了粉了！】
【反方那个疯子，估计已经吓傻了吧？】
接下来，是双方二辩、三辩的对垒。
我们的队友，显然被宋瑶的气场震慑住了，发言磕磕巴巴，漏洞百出，被对方驳得几乎无力还击。
场上的局势完全是一边倒。
反方溃不成军。
我的队友们，脸色惨白，头都快埋到桌子底下去了。
而宋瑶，则始终保持着优雅的微笑。
她赢定了。
所有人都这么认为。
20
终于，轮到了自由辩论环节。
这是整场辩论赛最激烈、最精彩的部分。
正方的一位辩手，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我。
“请问反方四辩，如果在一个宿舍里，有人每天用着最贵的护肤品，却连几块钱的水电费都要斤斤计较，您认为，这是一种应该被提倡的绝对公平吗？”
这个问题，显然是宋瑶提前设计好的。
她想用一个攻击自己的例子，来展现自己的坦荡，同时，引诱我说出一些攻击她本人的话，从而坐实我疯子形象。
这是一个陷阱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聚焦在我身上。
我的队友们，紧张地看着我，生怕我说错一个字。
我缓缓地站起身，没有看提问的那个辩手，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宋瑶。
然后，我做出了一个让全场哗然的动作。
我没有回答问题。
我闭上了眼睛，双手在胸前，结了一个奇怪的印。
我的身体，开始微微地颤抖，嘴里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的声音。
“怎么回事？林薇又犯病了？”
“我的天，她要在台上***吗？”
“主持人！快把她拉下去啊！太丢人了！”
台下一片骚动。
主持人也慌了，正准备上台干预。
就在这时，我猛地睁开了眼睛！
“凡人，安敢在此，议论神之准则？”
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变化，惊得目瞪口呆。
宋瑶的脸上，也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。
“你在搞什么鬼？”
我没有理她，而是缓缓地，伸出手，拿起了桌上那本《功德金簿》。
“今日，吾便借此信女之口，当着天下人之面，宣读此伪善者之罪状，以正视听，以儆效尤！”
“功主宋瑶，听判！”
21
“第一罪，虚荣欺罔！”
我的声音，在寂静的礼堂里，如同惊雷炸响。
我身后的巨大显示屏上，同步出现了一张PPT。
左边，是宋瑶朋友圈里，她穿着一条米白色V领连衣裙，笑靥如花的照片，配文是：“爸爸送的生日礼物，Dior的新款，好喜欢。”
右边，则是一张监控录像的截图。
画面里，一个穿着同样连衣裙的女孩，正鬼鬼祟祟地从我们宿舍的阳台，翻进我的衣柜。
那个女孩，虽然只有一个背影，但那头标志性的栗色大波浪卷发，和手腕上那块闪闪发光的卡地亚手表，都明确无误地指向了——宋瑶。
而监控画面的时间，恰好是宋瑶发朋友圈的前一个小时。
“宋瑶！”我厉声喝问，“你所谓的爸爸送的礼物，为何会出现在林薇的衣柜里？你穿着她的新裙子，去见那富二代周子昂，却不慎洒上红酒，回来后偷偷塞回衣柜，至今未曾坦白。此是不是虚荣欺罔之罪？！”
台下，一片哗然！
周子昂就坐在评委席上，他的脸色，瞬间变得铁青。
宋瑶的脸，刷的一下，白得像一张纸。
“你胡说！这是P的！是伪造的！”。
“伪造？”我冷笑一声，按下了遥控器的下一页。
屏幕上，出现了一段视频。
是我提前在衣柜里安装的针***头拍下的。
视频里，宋瑶做贼心虚地将那条带着酒渍的裙子塞进我衣柜深处，还自言自语地抱怨：“晦气！这破裙子质量也太差了，还好林薇那个蠢货发现不了。”
证据确凿，无可辩驳！
台下彻底炸开了锅！
“我的天！居然是真的！偷室友的裙子去钓凯子？”
“太恶心了吧！平时看她人模人样的，没想到是这种人！”
“那个周子昂，脸都绿了哈哈哈哈！”
宋瑶浑身发抖，瘫坐在椅子上。
我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。
22
“第二罪，构陷伪证！”
PPT上，是我整理出的，她那本共享账本的照片，和她自己打印的电费分摊表。
“你以公平为名，对我信女林薇，实行严苛到变态的AA制。
“你用这些鸡毛蒜皮的证据，将她塑造成一个斤斤计较、不懂感恩的小人。
我的目光，扫过台下所有曾经劝我忍忍的同学，扫过那位曾经让我“负责”的辅导员。
“你们都以为，她只是家教好，有原则。”
“你们都以为，是我的信女，小题大做，精神脆弱。”
我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钮。
屏幕上，出现了一张巨大的表格。
表格的标题是——【宋瑶真实账单】。
左边，是她在我这里，占过的所有便宜，精确到了每一分钱。
“偷穿连衣裙，价值899元。”
“盗用***，价值30元。”
“蹭用会员红包，价值5元。”
“……”
一笔一笔，密密麻麻。
而右边，是她那七八个网贷平台的逾期通知截图，红色的警告标志，触目惊心。
总欠款金额——【17万8千6百元】。
“宋瑶！”我发出了最后的，也是最致命的一问。
“你对我百般算计，并非为了什么***的公平原则，而是为了省下每一分钱，去填你那还不完的网贷！你营造假千金的人设，并非为了什么高雅的生活，而是为了钓上金龟婿，帮你还债！”
“你才是那个，最不配谈公平二字的人！”
“你认不认罪？！”
“我认罪。”
23
宋瑶再也撑不住了。
她从椅子上滑落，跪倒在地，像一滩烂泥，泣不成声。
“求求你，别说了，别再说了。”
整个礼堂，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的反转，震得说不出话来。
他们看着台上那个崩溃痛哭的假千金，又看看我这个一直被当成“疯子”的人。
我缓缓地合上了那本《功德金簿》。
然后，我闭上眼睛，身体晃了晃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，软软地向后倒去。
“神力退散了。”
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说出了我的退场台词。
我的队友们，终于反应过来，手忙脚乱地冲上来，扶住了我。
“林薇！林薇你怎么样？”
我虚弱地睁开眼，看着他们，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。
“我怎么了？辩论结束了吗？”
我，一个完美的被上身后遗症患者，一个对刚才发生的一切，毫不知情的无辜信女。
24
那场辩论赛，成了我们学校建校以来，最大的丑闻，也是最精彩的一场行为艺术。
直播录像，被疯狂转发，一夜之间，火遍了全网。
#疯批学妹手撕假名媛#
#我给空调上香后，室友社死了#
#当代大学生神罚现场#
各种离奇的词条，霸占了热搜榜。
事件的发酵，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。
学校迫于舆论压力，成立了专项调查组。
结果，自然是和我宣读的一模一样。
宋瑶被学校给予“留校察看”的处分，通报批评，并被责令退还所有骗取的奖助学金。
她欠下的十几万网贷，也被催收公司找上了门。
据说，她的父母，就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，为了她虚荣的生活，早已被掏空了家底。
东窗事发后，老两口连夜从老家赶来，在宿舍楼下，跪着求我，求学校，放过他们的女儿。
我没有见他们。
我不是圣母。
当宋瑶为了几块钱，对我进行精神虐待的时候，她没有想过放过我。
当她偷我东西，骗我感情，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弄的时候，她也没有想过放过我。
雪崩的时候，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。
最终，宋瑶灰溜溜地办理了退学手续，搬出了宿舍。
她走的那天，我正好在阳台收衣服。
我们隔着玻璃，对视了一眼。
她什么也没说，拖着行李箱，消失在了楼道的尽头。
而我一战成名。
我不再是那个疯子林薇。
我成了全校闻名的“公平神女”、“行为艺术家”、“反PUA斗士”。
甚至有学弟学妹，真的会偷偷跑到我们宿舍门口，想瞻仰一下那台传说中的公平之神。
当然，空调还是那台破空调，它并没有真的显灵。
真正显灵的，是我那颗被逼到绝境后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，不屈的心。
宿舍里，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平静。
张琪和李萌，对我又是敬畏，又是愧疚。
她们小心翼翼地向我道了歉，为她们之前的袖手旁观。
我接受了她们的道歉。
那本《功德金簿》，被我收进了箱底。
那段神神叨叨的日子，也像一场梦，渐渐远去。
生活回归正轨。
我努力学习，参加各种竞赛，提升自己。
我不再需要用疯狂来武装自己。
因为我知道，真正的强大，不是来自于神明的庇佑，而是源于内心的坚定和清醒。
后来，我再也没有在任何地方，听到过AA这两个字。
偶尔有不开眼的人，想跟我计较些什么，旁边的人就会用一种“你不要命了”的眼神看着他，然后悄悄告诉他关于公平神女的传说。
我成了学校里一个行走的公平标尺。
这或许就是那场神罚，留给我最好的，也是最啼笑皆非的礼物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