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客們還可以請平安符、開運符、鎮宅符、姻緣符、人緣符、化煞符、解降符等等符咒。
清修的道士不惹俗物。
但道觀早已被幕后人承包。
媽媽面上是俗世女道士,本質上是幕后老闆放在臺前的「銷售員」。
若是在其他行業,媽媽這把年紀做銷售是劣勢。
可在道觀,這個年紀卻是恰恰好。
因為太年輕沒有閱歷,反而難以讓人信服是修過道,經過道法的洗禮。
供奉請符、卜問吉兇、售賣金銀玉器,這些都是可以提成的。
媽媽拉著我的手。
「你姐高中離道觀不遠,她可以寄宿,我比較放心。」
「但是你……」
媽媽要去道觀,姐姐要去市里念高中。
獨獨留下我在這鄉下。
我心里一陣澀然,卻還是堆起笑臉:「媽媽,子君姐。」
「我都這麼大了,已經可以照顧好自己了。」
「你們都放心地去吧,我來守著家!」
媽媽一巴掌拍在我后腦勺。
「這幾間破土磚房有什麼好守的。」
「我剛才話還沒說完。但是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鄉下,所以要給你辦轉學。
「轉到道觀附近的中學去,你要跟現在的同學分別了!」
「真的嗎?」
我「霍」地一下站起,眼眶已經濕了:「我可以跟你們一起走?」
「當然!」
「你也是我的孩子,我怎麼會扔下你。」媽媽一把摟住我們,「一家人當然要在一起。」
「而且上次你被掐,我心里總是不踏實,還是離開這的好。」
跟現在的伙伴分別,固然會傷心。
可想到更寬闊的世界,全新的生活等著我,想到還能繼續跟媽媽和子君姐在一起,我又忍不住激動期盼。
道觀「銷售」的秘密不足為外人道。
是以村里人聽說媽媽要去道觀修行,都很難理解。
「這個年紀了,難道還想著修道成仙?」
「還把兩個孩子帶著一起。」
「她自己一輩子沒結婚,難道要讓子君和明麗也打一輩子單身,去觀里當女道士不成?」
16
鄉下的消息傳播得快。
我們走的那天,招娣姐竟然來了。
她比我大六歲,不過也才十九。
她三年前初中畢業就外出打工,此前生父母他們來逼我給「弟弟」
「一個月前爸媽給我安排了相親,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。」
「這麼快?」
她苦笑一聲。
「媽媽又懷孕了,他們說家寶是因為我克了家寶,所以他才早早死了。」
「所以著急把我嫁出去。」
「那你可以不嫁啊,你現在走還來得及。」
招娣姐深深看我:「我跟你不一樣的,他們畢竟養了我這麼多年。」
「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。」
她輕輕說:「我有時候會想,要是當時被扔在山上的是我就好了。」
「對不起,我……我那時沒有幫你。」
沒關系的。
我早已不在意。
幸好你沒有幫我,幸好我沒有留在那個家。
每個女孩生來是彩色的石粒,如果它落在堅硬的貝殼里,被柔軟的愛包圍。
天長日久,它會變成一顆奪目的珍珠。
如果它不幸落入臭水潭里,日積月累,便會成為發臭的垃圾。
再多的清水,再強勁的洗滌劑,也難再恢復昔日光澤。
若能努力逃脫,至少能洗去一身惡臭和腐朽。
最可悲的就是像招娣姐這樣,認命地繼續待在臭水潭里,越陷越深。
媽媽買了很多關于道法和卦象的書。
她只念了四年小學,很多字都不認識。
因此還買了一本厚厚的字典,一邊查字典一邊學。
她有時候一天苦學看三四十頁,有時候連著好幾天一個字也不看。
子君姐批評她:「學習貴在持之以恒,你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怎麼行?」
媽媽自有道理:「你懂什麼,道家講究一切隨心。」
「道法自然,太過刻意便不是道了!」
氣得子君姐差點仰倒。
但總的而言,媽媽是在努力的。
新初中是個寄宿學校。
大家都已經很熟,新來的我很難融入。
她們倒也不排斥我,只是已經成了閉環的圈子,不知該從哪里開個口融進去。
直到有天,寢室長潘佳說她最近很倒霉,喝涼水都塞牙。
我躺在床上幽幽地說:「要不要給你求一張轉運符?」
「我媽媽在黃亭觀修道。」
潘佳得了符,轉天就在馬路上撿了五塊錢,從那以后,任何細小的「幸運」她都會歸結于轉運符。
比如在食堂打到了最后一份紅燒排骨,考前做題居然出現在考卷里。
下了一整天的雨,偏偏她想出門的時候雨就停了。
我也以此為契機,融入了新的集體。
而我也漸漸能理解,當初子君姐說羨慕我的話。
鄉下的初中四個班,一共兩百多名學生。
我只要按時完成課業,再多做幾套卷子,就能名列前三。
然而現在的初中有十個班,六百多名學生。
有很多打醬油的孩子,也有更多努力的孩子。
我沒有辦法再輕松自如地穩住位置。
我得認真聽課,好好做題,極力彌補之前鄉村教育的短板,才能把自己的成績從年級兩百多名慢慢往上提。
原來學習的真相是:學得越多,你發現自己會的太少。
學得越努力,你發現光有努力其實遠遠不夠。
在又一次沖擊年級前三十失敗后,我抱著子君姐大哭大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