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遍又一遍地懇求各路天帝天尊元君真人。
請他們看到子君姐的努力,請他們保佑子君姐如愿以償,考上好大學。
考完那天,我跟媽媽一起去接她。
鈴聲結束,大門開啟,一大波學生涌了出來。
但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。
她又瘦又高,一臉死感,非常打眼。
「姐,子君姐。」
她茫茫然朝我們看來,見到我們后眼睛才亮了起來。
「你們怎麼來了?」
「這麼重要的日子,我們當然要來啊!」
我把手里的向日葵遞給她:「一舉奪魁!」
她橫我:「干嘛浪費錢搞這些形式主義?」
雖然嘴上說不要不要,但手還是很誠實地把花插到書包里。
花桿在書包內,花頭露在書包外。
摩托車的風呼呼而過,花瓣迎風抖動,像是翅膀,又像是黃色的滑翔傘,要帶著她高高飛翔。
出成績那天,正好是李支書兒子結婚。
早些年他對家里頗多照顧,反正天氣熱,觀里也沒客人,媽媽索性請假帶我們回了一趟鄉下。
久別重逢,自然免不得聊起子君姐的成績。
村里不少大爺大媽還是老思想,批評媽媽。
「你自己一輩子不肯成家,撿了兩個女兒又這樣養。」
「到時候心養野了,也跟你一樣不結婚不生子。」
「去市里讀書剮了你一身皮吧,要是考不上,豈不是全浪費了?」
19
當然還有更多人是站在媽媽的角度想。
「書讀多了就不受管,你看以前婷婷妹子好聽話,就是非要讀書,貸款都要去讀二本。」
「現在畢業了,人都看不到影子,兩三年沒回來過年了。」
「親生的女兒都這樣,何況還是養的,你就不怕……」
媽媽樂呵呵:「怕什麼。」
「我巴不得她們飛遠點飛高點,到時候還能帶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」
「我在觀里待的時間長了就發現,那些供燈請符的,都是有錢人。」
「再一了解,他們大部分都讀了不少書,讀書才能賺大錢,才能過更好的日子。」
男人女人們笑:「怎麼越讀書越迷信呢?」
「這書不是白讀了?」
媽媽便笑笑不再深入。
但她曾跟我說過:讀再多的書也不影響我們有自己的信仰。
神明是一種敬仰,也是一種畏懼。
在法理照不到的角落,還有神明在盯著我們。
心有所畏,并非壞事。
閑話間時間到了,媽媽拿出摩托羅拉彩屏滑蓋手機讓姐姐查分數。
所有的鑼鼓喧鬧在這一刻都安靜下來。
522。
那一年理科一本線是 526,二本線是 465。
那時大學本科沒有擴招,一向覺得自己不怎麼聰明的子君姐,卻考出了很不錯的成績。
只差四分就能上一本了!
有點遺憾,更多的是開心!
媽媽把手機湊到耳邊,反復聽了三遍,眼淚流了一臉。
「好好好,太好了!」
我們三人手緊緊拉在一起,要不是顧及是喜宴,恐怕就要抱頭痛哭了。
媽媽在十里八鄉也算是小有名氣,子君姐考上大學的事,一下就傳開了。
前來道喜的人絡繹不絕,媽媽臉都快笑爛了。
因為觀里還有事,而我暑假學校要補課,子君姐還要回學校填志愿。
所以我們在鄉下待了三天就準備回城。
便在離開這天早上,一對瘦削的中年夫婦敲開了院門。
他們激動地握著子君姐的手:「孩子,好孩子。
」
「我們總算找到你了。」
子君姐是媽媽從河里撈上來的。
她當時被放在一個盆里隨波逐流,身上只穿了一件紅色的舊肚兜。
與我不同。
她是一生下來沒多久就被拋棄的。
夫妻倆涕淚漣漣,說當初是奶奶不喜她是個女孩,所以背著他們扔掉的。
并非是他們本意。
「這些年我們一直在找你,現在總算是找到了!」
「跟我們回家吧,家里人都很想你。」
「我們在城里有樓房,」子君姐的生母看了一圈屋子,「好孩子,這些年你受苦了。」
「我跟你爸爸會好好補償你的。」
20
這番說辭并不嚴謹。
當年媽媽撿到子君姐后,動用她的「神婆」網,幫著尋過家人的。
可一直無人認領。
偏偏現在子君姐考上大學,他們立馬就出現,而且一口咬定姐姐就是他們的孩子。
這路數,看著有點眼熟。
夫妻倆原本是縣城的雙職工,早年對于國企員工,計劃生育執行得非常嚴格。
一旦超生,夫妻雙雙都要下崗。
子君姐紅了眼,咄咄逼問。
「你們是不是又生了個兒子?」
「你是有個弟弟。
「工廠是不是倒閉了?」
「是買斷了工齡,但……」
「你們一早就知道我在哪里,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對不對?」
「可你們這麼多年,根本沒有找過我。沒給我喝過一碗湯,沒給我買過一件衣服。」
「我現在考上大學了,有價值了,你們自己失業了,日子過得不好,所以你把我認回去,對嗎?」
「沒有,沒有,你別多想,我們真的一直在找你,是這兩天……」
「少來這一套!」子君姐擲地有聲,「我不是三歲孩子, 沒有那麼好蒙騙。我只有一個媽媽,叫宋桃花!」
「我也只有一個妹妹,叫宋明麗。」
「滾, 滾出我家!」
她發瘋一樣將夫妻倆推出門, 把他們買來的禮品全砸了回去。
可笑。
那些看上去特別大的禮品盒,拎起來卻輕飄飄的。